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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6日

青春走过洋人街

■ 盛景

大理洋人街,是一条神奇的小街,也是我们这一代大理人青春的记忆、成长的见证。而今每每走过洋人街的牌坊,踏上青石板路,感觉移步之间,每一步都是记忆,仿佛穿越了时空,那些曾经青涩的、快乐的、难忘的记忆就会扑面而来……

最早的记忆始于洋人街还叫作护国路的时候。我挎着军用书包走过这条安静的小街。一条小溪静静地从街头流下来,两边店铺门窗紧闭,石台子上晒着粮食或是被子,包谷路上偶尔传来脚步声,路边斑驳的石墙上立着一丛丛仙人掌。洋人街的兴起缘于位于中段的大理市第二招待所,那是当年大理唯一一个定点接待外国人的地方。我还依稀地记得在洋人街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情形。当时小城沸腾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跑出去围观,我们小娃娃出于好奇跟在大人后面看了好久。

然后的记忆是渐进与模糊的,改革开放了,我也穿上了人生中第一条有着绚烂色彩的连衣裙。走过洋人街,那时候小街比以往热闹了些,有零星的几个门面打开了,木头的门板上写上了bike for rent(单车出租),然后又增加了laundry(洗衣),最后就定格成为了CAFE(咖啡馆)。最早开咖啡馆的大约是那么几个人,大抵都是当时大理一中英语班的学生。有名的一个是金策,起了个英文名叫Jim,他的咖啡馆就叫吉姆和平菜馆;另一个叫郭兵生,自称是藏族,所以他的餐厅叫作西藏咖啡。然而对于年少的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叫Darin的年轻美国小伙,当时大约二十出头,瘦高个,长着金黄的头发和灰绿色的眼睛,他和我们上两届的向学姐好上了,天天骑着自行车载着学姐在大理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引起一片侧目和议论。后来向学姐家的临街的房子改造成为一个店面,成为了大理最早的西餐厅之一——可口可乐餐厅。

后来走过洋人街,我们已经穿上了最时髦的牛仔裤。这时洋人街上的洋人更多了起来,因为当时的大理是最边缘的开放城市,这里是许多老外探秘之旅的终点。于是大批的老外滞留在大理,洋人街便成为了聚集点。洋人街上随处可见的是外国人,然而大理人早已经对他们见怪不怪了,再也没有人会有兴趣去围观了。他们也就随性自在地在小咖啡馆的门口喝酒、喝咖啡、眯着眼晒着太阳,交流着旅游的心得。因为有外国人,洋人街也成为了向往外面世界本地人的聚集点。我们跟着那个皮肤黝黑、充满活力的白族大男孩——英语老师何老师,意气风发地去洋人街和老外交流。我记得他带我们去参加咖啡馆组织的Party(聚会),教我们学跳最流行的disco,然后自信满满地用他带着浓浓白族腔的英语和老外聊个天昏地暗,完全不顾是否鸡同鸭讲。作为一个汉族,我曾深深地质疑过他的白族英语。然而后来听说他辞职了,成为了一名外语导游,赚了很多钱。我这才明白敢开口才是学外语关键所在。学英语的趣事很多。老外要找厕所,告诉我们要wash hand(洗手),于是我们便把他领到水龙头那里。还有一次在洋人街遇到一个男孩,为了练口语硬是憋着不说中文,然而他的英文也不是那么地好,完全无法和外国人沟通,也无法和老板沟通。既点不了餐,又聊不了天,比比划划半天,憋红了脸,还是把中文憋了出来,惹得大家一顿笑。在洋人街上,我还曾和不同国家的人学过各种简单的外语,只是现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一个叫罗红的法国人教我发“吐痰音”,结果因为我这个学生太笨,学了三天也没学会,直接气得老师走人了。

走过洋人街,我们成了洋人街的打工人。大大小小的餐厅、咖啡馆都是大理学生假期最喜欢去体验生活的地方。既了解一下老外的生活习惯,练练口语,也学习一点生活的技能。在洋人街,我们很多本地人第一次知道了牛排、咖啡,知道了土豆可以炸着吃,知道了那种像米线一样的是意大利面,像中药一样的是咖啡。也第一次从这个小窗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什么是文化的冲突,什么是宗教的差异。而今天回想,当年的洋人街的小老板们能在没有网络、没有书籍图片、没有新东方烹饪学校、没有西餐原料的情况下,单靠老外们的口手相传将西餐做得有模有样,将鸡尾酒调得老外也伸大拇指,也算是大理人聪明才智的充分体现了。

再次走过洋人街,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工作之余,单位上的年轻人都喜欢到洋人街上坐坐。这时的洋人街更加热闹了。中国游客到洋人街看老外,年轻人到洋人街上学英语,时尚的人士到洋人街上开洋荤,外国人则到洋人街上看中国人,听听白族调、洞经古乐,淘点民族特色的商品。尽管既是消费者也是被消费者,倒也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这时候我们已经不学英语了,因为那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几个人把洋人街上最流行的大理啤酒“风花雪月”满上,就着一份大理的炸洋芋,打打扑克,聊着远方的他或她。然后在酒意悄悄上头的时候,偷偷溜到街角邮电局的公用电话亭打个长途电话。经常有人一去不复返,一去找,竟然抱着话筒睡着了。如今走过洋人街,走过那些熟悉的店铺,记忆中都是那些许久未见的面孔。

走过洋人街,是我们匆忙去抢圣诞节的位置。因为带了个“洋”字,每每到圣诞节、情人节这些洋节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总喜欢在水泄不通的洋人街上凑热闹。大理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洋节本地化了。圣诞节的时候,满街的人,兴高采烈,戴着红色的圣诞帽,满街回荡着“jingle bell”的圣诞音乐,手里拿着“喷雪”对喷,直到把身边的人弄成全身雪白方才善罢甘休……而情人节的时候,恋爱中的青年也会双双来到洋人街,喝点红酒,吃份牛排,当年小城青年人对浪漫的理解也就如此了。

再次走过洋人街,我把儿子用绣花裹背背在背上。Echo也把儿子安德烈放在背上的背篓里。两个小孩互相对视,看得开心,咿呀咿呀地打着招呼。Echo的几个女儿着急地把我儿子从我背上弄下来,一心想好好地研究下这个小老外。而我抱上安德烈也惊叹他的皮肤之白,眼睛之大。Echo是智利人,老公是伊朗人,他们一家从二女儿降生就一直在大理定居,还在大理开办了农场。他家一共有五个孩子,其中安德烈是最小的。洋人街也是他们一家常常流连的地方。而今,他家的五个孩子都从大理去到美国学习,成为了大理长大的外国人。而我的孩子也已离开家上大学去了。

走过洋人街,不再是去游玩,而是总有学者让我陪他们去探秘。这条混搭着中西文化和商业气息的小街,一头连着中国西南边陲,一头连着五洲四海的大世界,引起的不仅仅是各种新闻媒体的注意,各种社科研究者也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这条短短的小街,洋人街成为了学术研究关注的焦点。说不清有多少次,陪我的同学、朋友到洋人街搞研究。他们有的研究历史、有的研究美食、有的研究经营管理、有的研究民族文化、有的研究旅游发展、有的研究洞经古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洋人街,仿佛是小小的一个万花筒,浓缩了大理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不同的人都能从自己的角度找到想要的答案。

如今走过洋人街,青春已逝。大大小小的店铺依然让人眼花缭乱,熟悉的藤椅仍然以最舒服的姿势在太阳下等着游客坐下,熙熙攘攘的人依然如潮水般流过,一如往昔从身边静静地流过的时光,只是青春不再……等到华灯初上,音乐响起,还有谁和我来洋人街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