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见母亲在离家门口不远处口袋公园的莲花池塘旁伫立,左顾右盼,独自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好奇,我也凑上前去一瞧,哦,是一朵白莲,小巧玲珑、细致可爱,亭亭玉立于莲叶之上。才破晓时分,就已绽放得精神抖擞、风姿绰约,美丽极了。这清新脱俗的模样,让一向拙于言辞的母亲也恋恋不舍,并赞叹直呼:“漂亮,好漂亮!”逗留了一会儿,我不得不出门了,但心里却生起了淡淡的喜悦,我知道是因为这一朵白莲的缘故。
来到学校之后,待教学工作告一个段落,歇息时啜饮茗茶,却不禁想起那一朵白莲。初中时读过周敦颐《爱莲说》,莲花的千百种姿态,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周敦颐观察入微,又细腻易感,他娓娓道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形象栩栩如生,莲若有知,应该庆幸有这样的一位知己。
回想这个水塘的莲花,在寒露时节,是邻居从别处移植过来。起初,水质混浊、叶片枯萎、根茎腐烂,几条小鱼也似奄奄一息,多日之后,依然如此,原本以为只有放弃一途了,然而母亲语重心长的殷殷明示:“现阶段是适应、调整期,要有耐心。”我虽半信半疑,但也莫可奈何,只好静观其变。没想到,才几天光景,水清鱼现,新叶田田,又历经霜降,已有花容展现,活脱是一个生趣盎然的小天地,生命有无限的可能,果真不容小觑!
从这一朵白莲,很轻易地就联结上另一朵白莲,那就是黎巴嫩文坛骄子纪伯伦。自年少迄今,他的作品《先知》一直摆放在案头,书中的真知灼见、超凡智慧,陪伴我走过许多悲欢岁月,喜欢他轻轻柔柔地吟诵道:“灵魂绽放它自己,像一朵有无数花瓣的莲花。”而他自己就是那最单纯、最深邃的一朵。一个伟大的心灵,以最单纯的面貌出现,如同诗人席慕容所言:“在我们进入了他的世界之后,就会跟随他,开始了一种温柔而又缓慢的蜕变。”
物质生命,有时而尽,但精神生命,却能够亘古永恒。千年前,濂溪先生的莲花早已衰败腐朽、化为虚无;黎巴嫩的绝世清莲纪伯伦,也在上一个世纪,英年辞世淹没于荒烟蔓草间;而清晨,庭院里绽放得神采奕奕的那一朵,也终究会颓敝、凋零。然而,就在这舒适静谧的初秋,我同时邂逅了它们。当然,它们绝不是同一朵,却又是同一朵,同样是出淤泥而不染、花中君子的那一朵。如此的际遇,既奇幻又美丽,值得感谢上天的恩赐。
黄昏,一到家,又见母亲的身影在莲花塘旁停留驻足,我尚未趋近,她已大声宣告莲花已闭合休憩的讯息,语罢,兀自进屋里去了,留下我伫立于朦胧的暮色中。这时,再度想起纪伯伦的关于“快乐与悲伤”小诗:“悲伤在你心中切割得越深,你便能容纳更多的快乐……当你快乐时,深察你的内心吧!你将发现,只有那曾使你悲伤的,正给你快乐。”这诗幽幽诉说的,不正是一朵朵从污土淤泥中生长盛开的晶莹剔透的白莲吗?仲夏的傍晚,晚霞绚烂,轻风不燥,苍洱如画。此时此景,能与花儿道晚安,这邂逅白莲的一天,便是个温柔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