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廷尧
立冬,苍山下了好大的雪,连绵跌宕的十九峰覆了白色的盖头,映在洱海里,和皎洁的月亮一起化成丝丝断珠,敲打着不寐的夜晚。而后几日,融雪在苍山上堆叠起厚厚的云层,瀑布似的从山顶跌落山脚,又在湛蓝的天幕里朵朵飘散。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欢喜,顾不得骤降的气温,便想去探一探这初冬的景色,恰逢朋友要去苍山西麓的阿尼么拍摄,便搭了车一同前往。
在此之前,我对阿尼么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同行者也了解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个漾濞江畔的彝家寨子。就这样抱着好奇的心态,开盲盒似的闯了进去。
初冬的苍山西麓,下雪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繁茂的植被郁郁葱葱,山尖的太阳倾泻下些许暖意。漾濞江在山脚下奔腾着,因为是旱季,水量较小,虽说水流湍急,却没有崩云裂石,惊涛骇浪之势,只是在峡谷中低沉地缓缓流淌。石头铺成的小路在村中曲曲折折,勾连着麦田、核桃、榕树和房屋。从石头里生出的云雾,顺着层层叠叠的步道蔓延,流入麦田里,爬上落了叶的核桃树,升到油绿的榕树上,和着晨曦,生成暖意,白云深处的石头村庄在云雾之中缓缓铺展。
50多年前,曾有一队来自上海的知青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跟着清脆的马铃声走进了阿尼么。时值仲春,漾濞江畔草木返青,知青们从上海转车到昆明再到下关,在日夜神往的洱海与苍山间尽情抒情,然后涌入大山的怀抱,一面感慨着横断山的“山隔水,鸟飞绝,鬼心寒”,一面抓着岩边的藤草跟着马队走进了石头窝里的彝家村寨。知青日记里,一个“山”字概括了眼前的一切。“叠嶂奔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在奔腾嘶啸的山势里,知青们开始了阿尼么的新生活。踏着露水出工,奔向小青纱帐似的包谷地,又披着霞光收工,在村中的大石头上放声背诵李白的名篇《梁甫吟》。
可是,这毕摩撒在漾濞江岸的苦荞子怎会让生活如此。村庄除了生长石头和无垠的云彩,就是日复一日的劳作,单调而又机械式的日子,让一切变得枯燥乏味。偏远、贫穷以及山村里为了争夺水源、土地、山林爆发的争斗让生活成了一曲哀怨的山歌。知青们的梦也从来时的“披荆斩棘奔向远方”变成了深山老林里像雨似雾的迷惘。
后梦赶走了前梦,知青日记也在雨雾不分的迷惘之中停下了笔墨,不停的只是阿尼么那看不到尽头的贫穷与苦难。
50多年后的今天,我不再需要抓着岩边的藤草爬上村子,便捷的柏油路一路通坦。农旅融合打湿了阿尼么的青色石头,无根的云彩在石头窝里生长出艺术的裂变,彩绘艺术品装点起古朴的村道,午夜里生长的奇思妙想化作跳动的音符垒砌出一个梦幻的艺术空间,大榕树、核桃林、旧篱笆、老牛棚……在雨雾中生长出新的故事。
石头里窖藏着旧时的故事,白云深处生长出新的生活。若是今天,当年的知青再度回到阿尼么,应会在村中的大石头上忘情地大声背诵《梁甫吟》吧,只是在停笔之处又会写下怎么样的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