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冷的冬日,国产歼-15舰载机首次在辽宁舰成功降落,人民海军航空兵,实现由岸基向舰基的历史性突破。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海军航空大学某基地的飞行教官们,扎根渤海之滨,探索奋飞之路,为战教人,放飞了一批又一批中国舰载机飞行员。
他们,见证人民海军向海图强,走进深蓝。
赤胆无愧,理想融入家国
每一次从岸基起飞,一拉杆,教官们就能看到,机场旁边的烈士陵园里,苍松翠柏,新枝渐发。
教官们说,这,就是血脉传承。
舰载机,是航母的核心战斗力,是人民海军的新型作战力量。世界航母发展已有百年,中国舰载机事业刚刚起步。要培养优秀的舰载机飞行员,先要有优秀的飞行教官。
孙宝嵩、王勇、杨勇、艾群、曹先建……一批从全军遴选出来的优秀飞行员,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悄然入驻某军用机场。在这里,被美誉为“飞鲨”的歼-15战机映着地平线上的红日。
孙宝嵩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他换上病号服,等待着最后的体检选拔。刚刚打开病房的电视机,就看到了戴明盟在辽宁舰上成功着舰的消息。
“我觉得,这才是我的终极梦想。”已成为基地司令员的孙宝嵩说,他曾有过很多梦想,第一个梦想是当刑警,考上炮兵学院后想当一名炮兵指挥员,成为飞行员后还想当试飞员,去飞最好最新的国产战斗机。
直到选拔舰载机飞行员,孙宝嵩发现,他的梦想到了升华的时刻。当孙宝嵩决定要做一名刀尖舞者时,师长对他说了一句话:“去吧,要是年轻20岁,我也要去试试。”
做一名刀尖舞者,而且是领舞“飞鲨”,几乎是所有飞行教官挑战自我的理由。来基地前,王勇和杨勇已经有上千小时的三代战斗机飞行经验,孙宝嵩还是空军首届“金头盔”获得者。改飞舰载机,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
与战斗机飞行不同,舰载机飞行难在起降,最难在降。航母上,可供飞行员选择的有效着舰区长度只有约36米,而国产歼-15舰载机的机身长度就有20多米。业内有句行话:再优秀的飞行员,也不可能在没有着舰指挥官的帮助下,成功降落。
王勇回忆那一年多的脱胎换骨,是一种重生。这位来自“海空雄鹰团”的优秀飞行员,来到基地后也要从飞模拟机入手,用新的肌肉记忆替代原先的训练成果。
“饭量在增加,体重却在减轻。”王勇说,休息时间除了锻炼身体,就是飞模拟机。
若没有信念领航,很难浴火重生。杨勇还记得中国第一位着舰成功的飞行员戴明盟给大家立下的规定:我们的舰载机飞行员,一定要自己飞上航母!
在这条军规下,杨勇和战友们都没有事先走上航母熟悉跑道,而是夜以继日在陆上苦练精飞。杨勇先后完成了昼间、夜间的着舰资质认证,成为同时具有昼夜资质的舰载机教官。
自己先行先试,试出经验再带教学员。中国舰载机飞行教官群体凭借赤胆忠诚,逐步构建起从岸基到舰基、从理论到实践的人才培养体系。
当舰载机尾钩顺利挂住了辽宁舰的第二根拦阻索后,杨勇第一次去了航母上的餐厅,吃上了加入“尾钩俱乐部”后的第一顿航母午餐。
那顿饭有烤鳕鱼,杨勇说很好吃。
勇者无畏,使命超越生死
孙宝嵩的生日是4月27日,但他已经有5年没过生日。
因为,2016年的这一天,舰载机飞行员张超在驾驶歼-15战机进行陆基模拟着舰训练时突发故障,跳伞后不幸坠地牺牲。
在中国航母舰载机发展史上,张超是第一名牺牲的飞行员。如果没有牺牲,再有3个飞行日,他就能完成所有训练任务,飞向辽宁舰。如果没有牺牲,他今天也可能就是一名优秀的舰载机飞行教官。如果没有牺牲……
放飞海天之翼,铸就重器之魂,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张超就像一颗绚丽的流星,陨落在距离航母只有咫尺的地方。
曹先建永远记得他和张超的最后一次视频通话。他受伤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张超和他家长里短聊了四五分钟。谁料,竟成永别。
就在张超牺牲21天前,曹先建驾驶舰载机起飞后突发飞控系统故障。为挽救战机,他直到战机坠海前2秒才跳伞——这并不是一个最佳的跳伞时机,他太想保住战机了。
当直升机将曹先建从海中救捞上岸后,他努力想自己站起来。他说,如果能站起来,就说明伤得不重,应该还能继续飞。
几次尝试后,曹先建终于躺上了担架,虽然意识清醒,但伤势比想象的要严重。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是腰椎爆裂性骨折,属重伤。
幸运的是,曹先建不仅重新站了起来,还在伤后第419天驾机在辽宁舰上成功着舰,重返“飞鲨”团队。
当我国第二艘航母完成首次海上试验任务后,航母建设发展进入加速期,规模化培养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迫在眉睫。任务加重,规模扩大,周期缩短,课目增多。
飞行教官团队打破固有模式,边组建边开飞,边实践边探索,不断刷新飞行极限、保障极限、带教极限、空域利用极限。
教官梁李彬带着飞行学员曲坤升空,他们的飞行课目是“昼间双机低空山谷飞行训练”。
高度160米,一群大雁迎面而来,梁李彬修改坡度,成功避让过去。谁曾想到,后面还有一只追逐大雁的鹰,直接撞了上来。
座舱玻璃被鹰击碎的瞬间,梁李彬被强风压制在座椅靠背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后舱以为我昏迷了,我也以为他昏迷了。”梁李彬说,下意识要把飞机拉起来,否则最多5秒就要撞山。
勇者敢于无畏,是基于技术的精湛。当确认飞机状态良好后,梁李彬放弃跳伞的念头,他要把飞机带回来。
惊心动魄12分钟,梁李彬通过手势告诉赶来的僚机:我要飞回去,我要下降高度,我要放起落架……在塔台、僚机、前舱和后舱的密切配合下,梁李彬驾驶着“敞篷飞机”成功着陆。
按惯例,梁李彬给已经怀孕的老婆报了个平安。电话中,他轻描淡写地跟老婆说了一句:“今天被鸟撞了……”挂断电话,又像没事一样去了食堂吃饭。除了眼球上挂着血丝,看不出他刚与死神擦肩。
勇者无畏,使命使然。当年与张超同宿舍、带着张超遗物着舰的艾群,已经成为出了名的铁面教官。按他的话说,飞行员想在他这里拿到满分5分,只有两次机会: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着舰。
前者是为了鼓励,后者是为了留个纪念。
岁月无痕,荣耀留在海天
每一名合格的舰载机飞行员,都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在基地,如果飞行员圆满完成所有训练课目,成功取得着舰资质,就会享受一个独特的庆典:冷餐会。飞行员可以邀请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席见证,比如父母、爱人、儿女、高中的班主任老师……还可以享受鲜花、蛋糕、掌声和拥抱。
“那一刻,是舰载机飞行员一辈子的荣耀。”当听到政治委员的呼点,加入舰载机飞行员序列的时候,“90后”教官徐璨觉得,自己就是渤海湾最帅的人。
为了这样的梦想和荣光,短短几年时间,一批“90后”飞行员充实到了舰载机教官团队。从“0”到“1”,再从“1”到“N”,“70后”领衔,“80后”加持,“90后”踏浪而来,三代人共同俯瞰机翼下壮美的海岸。
老中青三代人才梯队,一样单纯、冷静、执着,承担着职业的风险,还有两地分居和远离城市烟火,又渴望去作战部队建功立业。不同的,只是岁月留在脸庞上的痕迹。
作为教官团队里为数不多的“70后”之一,飞行教官祝志强每次升空,都会忍不住看一眼繁忙的港口,那来之不易的欣欣向荣。在祝志强看来,今天还远不到谈成就的时候,中国舰载机事业,需要几代人前赴后继。
王勇也这样认为,自从来了基地,他就在房间里挂了一幅字:“征途漫漫,惟有奋斗”。
“80后”罗胡立丹,已经是一名出色的航母舰载机着舰指挥官,也就是航母甲板上的“C位”:LSO。由他摸索和最终形成的着舰指令体系,更加简洁且符合中文发音习惯。
在下降的过程中,如果能在无线电中听到罗胡立丹发来“保持”的口令,那就说明这将是一次近乎完美的着舰过程。
比罗胡立丹小几个月的丁阳,还在不断挑战舰载机的性能极限和飞行边界,首次夜航、首次空中加油、首次舰机适配……
如今,“90后”飞行教官人数不断增加。他们已经开始把着舰挂索的瞬间当成一种享受——“那一刹那,身体内的血液往前涌动,这就是传说中的热血沸腾。”
但大多数年轻的飞行教官的血性都留在空中,他们和老教官一样,在家的时候,就算占理,也不会跟老婆吵架。
这甚至被老教官们总结成美德,传递给年轻人。老婆生气的时候,教官们不会还嘴——老教官们是这样,年轻教官们也是这样。
“他们的职业追求与国家、民族命运联系在一起,和人民海军的建设发展联系在一起。”基地政治委员李明说。
偶有闲暇,罗胡立丹会站在他的LSO工作站,仰望天空。海天一色处,正是迢迢征途。
● 综合自新华社 作者:黎云、孙鲁明、高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