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华敏
乡街,镌刻在山村流动的岁月上,每个街天就是一个音符,串起来便成一首动听的歌谣。
前些天,有事回了一趟永平乡下老家,恰逢镇上赶集。禁不住去凑了番热闹,那里有诸多儿时留下的乡街记忆,直到如今依然那么温馨,那么亲切。
镇上的乡街按十二属相轮换,每逢属龙属狗的这两天赶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记得刚读小学时,只要父亲去赶集,就要央求一同前往。很多时候,父亲都以我若不去就给我买什么为托词,婉言谢绝了。毕竟从我家到镇上有十多公里的崎岖山路,不是上坡下坎,就是跨沟越壑,来回还得全程徒步,父亲怕的是我会吃不消。
稍长大一点后,父亲终于同意带上我。第一次去赶集,心情自然无比激动,一切都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才到集市所在地的坝子,赶集处偌大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屋便映入眼帘,震撼了我那颗幼小的心灵。进到集市,整条街都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街道两边所售卖货物,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让人眼花缭乱。然而,铭记在心的却是两件事,年深日久了,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父亲买齐了货物,就领着我到一家公私合营的饭店吃饭。与其说饭店,更像食堂,所有的菜都是炒好煮好的。主事的和盛菜的为同一中年高个男人,系着围腰,酒糟鼻,父亲偷偷地告诉我他是红鼻子老张。然后又故意放大嗓门,要我向他问好,我强忍住笑,亲切地喊了声:“张伯伯好!”红鼻子老张挺高兴,说:“这孩儿真乖!”然后我发现,他给我们父子俩盛的菜比别人的要多。当时经济不宽裕,父亲只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蔬菜,还有一个菜汤,还为自己点了二两苞谷酒。父亲慢慢地喝着酒,把大部分的红烧肉都夹到我碗里。在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肉,这一天的红烧肉,香味扑鼻,肥瘦相间,吃着似乎瞬间就润滑了已生锈的肠胃,着实让我怀念了很久。
令我心旷神怡的另一件事,则是到街上的一个旧书摊买小人书了。父亲给我的零花钱,我舍不得买吃食,而是买了一摞连环画。镇上没有书店,我也没见过小人书,虽然那本小人书都已被弄得起皱泛黄,却一见便如获至宝,将就着兜里的钱,按高于书上的定价买了下来。卖书的是一个小男孩,微胖,脸色红润。街上的人就是有生意头脑,他比我大不了几岁,都已经会在自家门口将看腻了的书卖给别的小朋友赚钱了。回到半路歇脚时,我就急不可待地阅读起来。一读,心境瞬间明亮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而此时,我走在老家的乡街上,镇还是那个镇,街则不是那条街了。原来的老街狭小,现在早在空旷的地方盖了商铺,搬了市场。
新街变大了,却没有了小时候老街那般的热闹,也少了些许的人间烟火味。街口十余辆微型车,从外地拉来水果的商贩,用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事先录好的叫卖声。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清一色的高八度,南腔北调,此起彼伏,嘈杂得人的心都要往身外蹦。附近摆小摊的摊主也随之吆喝几声,无奈人力怎喊得过喇叭,即使脸红脖子粗地使劲喊,声音才出口,就全被喇叭声掳了去,连自己都听不到,也便懒得再喊。
现在的公路已通到四山八寨,到镇上赶集,不是开车坐车,就是骑摩托,来回也就半天的工夫,人们很少会像过去一样非得进饭店撮一顿。这就火爆了卖小吃的,豆粉摊,饵丝摊、米线摊,甚至有人还摆了烧烤摊,这些摊位前总是挤满了人,让那些老板们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们依旧会保持一张笑脸,因为心里很明了微信零钱的数字在噌噌噌地直往上涨。每一次微信收款的报数,就是一次钱币撞击的声音,听起来绝对扣人心弦,且充满魅力。
我对城里倒卖过来的货物并不感兴趣,只对那些长于山野,或有机栽种的山货情有独钟。
山货有个特征,卖的数量都不多,山里人一般席地摆放。苹果,香蕉,梨,橘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蔬菜有青菜,白菜,菠菜,茴香,豌豆尖,品相不算太好,但属环保型的,吃着放心。从乡街上出来时,随手已提了两大袋货物,一袋水果,一袋蔬菜,足够家里吃很多天了。
回城的高速路上,我突然想起儿时在乡街上卖连环画的小男孩。我仿佛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款款走来,身材敦实,宽大的脸颊上随时泛着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