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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的凤阳邑

作者: 来源:大理日报 时间:2024/11/13 09:35

□ 杨亦頔 文 夏传武 图

一张有着斑驳墙面的无名照片上,无法节制的野草和自生藤像无法拒受的空气漫灌眼鼻,青石台磴抵延着废旧的门,脚手边丛生的荨麻是这个地方外露的野心,被遗忘的不甘,有口无心的自嘲。院庭相接,穿门过户,大理凤阳邑本身就是茶马古道上一爿低矮的石墙,跟起止无关,只在墙上保有一个豁口,迎送居停,容纳微末。

行船走马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引马石会咬脚,尤当抬眼看山墙的时候,石头是裸露在外的青黄骨殖,叫人一眼看穿户中人的心神寄绕,墙上有龛,家里头有赶马人在路上,活绿的仙人掌是齿缝间未尽的话,民家人(称白族)都信,它能驱邪化煞。紧握私攥的念愿是易流的沙,露天山墙的佛龛也供过路的萍水客叩拜,指掌舒张,接捧施放或微或巨的天光,双手合十才是连心除厄,返本还源。依山居止,垒石为屋,羌人旧俗;寂寂苍山,身子上的螺钿是海子里碎白的贝壳,凤阳邑土库房是经年蛰伏的活物,只不过是百年一止,千年一动。光蚀雨褪的黄墙成了房子先天的肤色,条石卵石拌杂,是乡居贫乏生活的取用之道,还是先民代代沿袭的神物崇拜,也说莽石讷讷无用,但凤阳邑恰是一撮关于石头的废村。马帮“开亮”(马帮语,野外露宿),垒土起灶,三块支锅石是大意不得的灵物,是凄冷暗夜中向天地告乞稀弱庇佑的符契,起碗动筷,撒祭山神,丢进火塘的草果是神的替身。几句闲谝,再朝前走就踩着南诏太和城的夯土了,城外草帽街上有倒卧的美人石,红绸青香,未名的崇拜勾扯着垂老的故事。时空往来对望,总不碍锅头马脚子身靠着土墙,直白或拗口的乡音,烈酒和醉糟的玩笑,最后也认得茶马古道上的沐雨梳风何止是行路阻长。

乱心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村舍集栈穿路成串就是马的脖铃,起蹄就响,那种阿爹阿妈告诫姑娘的话捋不清听了多少回,瞧见年轻力壮的赶马人眼睛莫直,他们会走的,会翻山过江远远地走掉的。生活为生计让了路,心头有家,马铃声稀,石板成玉,又容得下过路人看探那些不足道的小事,也是冥冥中对凤阳邑的慰偿。

凤阳邑的墙上藏着密钥,石砖瓦台,几个俭省的白字就是收放由人的故事。逼仄巷道,对面逾墙的树草跟石头怕是交浅的新识,青石未出口的话,我见过你父辈枯发上窜飞的野鸦,也被你丰肥滴淌的绿意洗过昏花的双眼,墙上有字:无言之美。村子的不浅不深处,石板上的绒苔是凡人凡心,石板下盈涌的清水是苍山偏爱的私心,石上又写:天地泰,阴阳合。井水一饮一濯,是万物容融相合之道,是在山顶上静看田舍阡陌、冗杂人间。靠边处有石垒的台案,有人把随身物暂歇在台上,抬头又是浮到眼前的话:放下重担,背起甘泉。这些字,是从竹篱缝隙中不经意间窥破的天。进退几步,取站井边不同的位置,所见又是可大可小。没有遇到槐树下编草帽的老人,阳光权作天地编织人情人事余下的手温,野草乱花也是村子生来就有的胎记,偶有人过,挑水牵马搬东西,还清晰的墙体字迹:古槐树下,闲翁七八,花雨缤纷,轻抚脸颊。这是凤阳邑恰到好处的注脚。

所有生命的承载物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好好地活,像凤阳邑,即使时日更变,哪怕试着换一种方式。

墙外是凤阳邑,凤阳邑的墙外就是茶马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