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国宏
少年时节,晒书是一年一度必做的一件事。北方的夏季潮湿多雨,虽不比南方梅雨季节那般讨厌,却也常常可见家中杂物上偷偷泛起的霉斑。纸张吸水性强,最易受潮霉变,所以每到盛夏,我总要搬出家中藏书,摆在天井当院,曝晒半日。
上溯到清代,我的先人做过举人、贡生。先辈的书香遗风并未因我辈躬耕垄亩而消弭殆尽。家中虽经济拮据,却也小有藏书,及至我上了初中,已然通过各种渠道筹集到数千余杂书。谓之“杂书”并不冤枉,我的藏书差不多覆盖了社会各个领域:《中国通史》、《民间医术秘笈》、《民兵工作手册》、《中国画法技巧摭谈》、《宋词赏析》、《诗词格律韦编》、《中国古代蒙学》、《家禽常见病300问》……这些东西是我的宝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文化还相当贫乏,特别是偏远村屯,书籍更为少见。闲暇时翻看那些杂书便成了我最惬意的享受。
进入盛夏,雨水便骤然勤快起来,空气中飘散着湿漉漉的气息。一旦赶上晴天,艳阳高照,家家都会抱出已见潮意的衣物和被褥,搭在院中的绳子上,狠狠地曝晒,杀菌除潮。我家此时也够忙的,大人晾衣,我和弟弟则把门板卸下来,摆放在天井当院,而后再搬出书籍,一本本地摆上去。绝对的小心翼翼。不像在晒书,倒像是在展览家中的传世之宝。
所有的书都亮晃晃地摆出来了,我像是将军检阅三军一样,牛气哄哄地从门板间走过,来来往往瞧上几趟,心里既有一种欣慰,又有一种忐忑!欣慰的是这些老朋友交往多年,面容依然清新无损,此次又得以去霉杀虫,更显本人爱之切切;忐忑的是,阳光炽烈,把书晒得僵黄、发脆也未可知。正踌躇间,偏偏几只鸡崽又来捣乱:它们米粒大的眼睛居然从脊间发现了书虫的踪影!于是,急忙挥舞着树枝哄撵着那帮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家伙。
晒书是有讲究的。首先要看天儿:最好是暴晴的天,不能一会阴一会晴;其次要掌握时段。上午10时到中午12时为最佳时段,此时段阳光不甚强烈,对书伤害极小。而正午到下午3时,则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段。此时晒书,最易伤书。纸张暴露于强光之下,个把小时便会变黄发脆,书也就自然减寿了。
临近中午,将晒好的书全部收箱。那书晒过之后,霉味全无,重新泛出油墨的清香。清爽的书香真像是一剂调心理胃的灵丹妙药,闻之如饴,令人心旷神怡。
科技的发展使书籍面临着新的挑战。也许有一天,一种全新的芯片会取代书的存在。那时,我也许会在晴日里“袒腹空庭自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