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是楚辞中最短的一篇，是屈原《九歌》中的第一篇，是祭祀天神中最尊贵的神伏羲的祭歌。

当初学习节选的《离骚》，只是机械地背出来，是典型地“好读书不求甚解”，还不知其苦恼。那个时候，古汉语的阅读能力本来就不够，而楚辞里不认识的字太多，必须手捧词典酌字酌句，一眼望去自然胆怯。

虽然如此，楚辞却一直是我心中“古典”的标杆。我很喜欢那些我不认识的字的样子，像“临倪”“兰芷”“荃蕙”“瞢暗”“冯翼”“纠纆”……，我也喜欢楚辞依“兮”而咏的独特句式。

有一天，我偶然听到宋孟君新歌《东皇太一》上线，让我心里一动。他是2017年演唱游戏歌曲最多的艺人，单曲《东皇太一》封面造型被细心的歌迷高度关注，并引发争议。我才发现原来古典的楚辞在年轻一代的文化生活中也有一席之地了。同时我还注意到影响力极广的手游“王者荣耀”居然也与“东皇太一”有密切关系。

网络时代，流行解构严肃的高雅文化以娱乐大众，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这一波对“古风”的解构没有恶搞，年轻一代对古典文学的热爱倒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了。

古风确实美。古风音乐歌词唯美，曲调悠扬梦幻；畅销小说中也有很多古风作品，用语古典雅致，一般都有如下元素或字词，让人有惊艳之感：

秋水、凝霜、素衣、紫陌、墨迹、旧梦、繁花、风华、支芒、潇湘、古井……

明明知道这些词来自于古人的无穷的才情，或是《诗经》，或是《西厢记》……但是我总是会莫名地首先想到楚辞。

于是，我想跟着这股“古风”的潮流再好好读一读楚辞，从最短的《东皇太一》开始。

吉日兮辰良， （吉祥日子好时光）

穆将愉兮上皇。（恭恭敬敬祭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玉镶宝剑手按抚）

璆锵鸣兮琳琅。（全身佩玉响叮当）

瑶席兮玉瑱，（玉镇压在瑶席上）

盍将把兮琼芳。（鲜花供在神座旁）

蕙肴蒸兮兰藉，（献上祭肉兰蕙垫）

奠桂酒兮椒浆。（置上桂酒椒子汤）

扬枹兮拊鼓，（高举鼓槌猛击鼓）

疏缓节兮安歌，（轻歌曼舞节拍疏）

陈竽瑟兮浩倡。（竽瑟齐奏歌声扬）

灵偃蹇兮姣服，（华服巫女翩跹舞）

芳菲菲兮满堂。（芳香馥郁满殿堂）

五音纷兮繁会，（各种音调成交响）

君欣欣兮乐康。（东皇太一喜洋洋）

（《楚辞全译》黄寿棋 梅桐生 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

《东皇太一》既庄重又欢快，让人有种想直视太阳的冲动。

“穆将愉兮上皇”，是人们对东皇太一的敬重、欢迎与祈望，希望春神东皇太一愉悦地降临人世，给人间带来万物复苏、生命繁衍、生机勃发的新气象。

把这个句子与现代汉语的表达比比看，“兮”字在其中形成非同一般的语法结构和音韵美，极简洁地突出了人们祭祀时候的心情，并引发联想。

春日的吉良时辰，在楚地芳草之上，主持祭祀的主祭者抚摸长剑上的玉珥，整饬好服饰，恭候春神降临。神巫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精美的食物，华丽的服饰，高贵的长剑与玉器，还有取之于自然的山翠云香。笙竽琴瑟、曼舞轻歌使场面虔诚隆重、气氛热烈，祭祀进入高潮。

春神于此时降临了。“灵偃蹇兮姣服”是春神美妙动人的舞姿与外表，“芳菲菲兮满堂”是春神带来的春的气息与氛围。人们齐奏钟鼓、齐鸣笙箫，欢乐气氛达到最高潮。

“君欣欣兮乐康”，这是东皇太一得到人们敬重时的表情和神态吧？也是祭祀的人们对春神降临所表露的欣喜心情。

《东皇太一》篇幅短、典故少，还不能完全代表楚辞使用楚地方言、民歌，打破四言诗的板滞格式，在散句中挥洒灵感，音韵谐婉，辞藻华丽，铺陈排比，想象变幻多姿的特点。但是其中充满了浪漫的激情，保留着绚烂鲜丽的南方远古传统，飘荡着对巫术宗教和神话传说的奇异想象。在这个既鲜艳又深沉、既炽热又丰富的五彩缤纷的世界，我们似乎能感知祖先的内心世界，净化我们的心灵。

从《东皇太一》可以感觉到那个时代的文学成就。作为我国春秋战国时代楚文化的结晶，楚辞既指战国时代我国南方楚地一种新的诗体，同时也指屈原等作家用这种诗体写的诗，也指选辑这些诗的诗歌专集。

楚辞之所以不但没能成为儒家文人的学习典范，历史上还一度遭受非议，是因为相对《诗经》而言，楚辞有大量楚地方言入诗，过于奇谲的行文方式和对神话的汲取，与儒家正统“子不语怪力乱神”相违背。加上屈原又因政治原因被流放，对楚王多有幽怨之情，他沉江自尽似乎也不符合儒家君臣之道。

今天看来，楚辞的生命力仍然强大。虽然楚辞字词解释没有普适性，学习难度大，但是在当代流行文化中已经有一定的影响力。这可能与现代科技发展改变生活有关，与升学、就业压力有关，也与它代表的那种根底深沉的文化体系——原始的活力、无羁的联想、狂放的思绪、浓厚的个人色彩有关。

试想我们对浪漫主义的想象永远不消失，不褪色，我们对本真性情的追求永远不放弃、不改变，那不是很现代、很时尚吗？

（由本文作者播讲的有声版已在喜玛拉雅FM、蜻蜓FM和考拉FM上线，搜索“海西的读书手记”即可收听。或关注“海西的十点大理”微信公众号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