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卓如

我12岁那一年，从县城调来了一位何老师，成了我们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

班里一半是农村的孩子，一半是镇里单位的干部子弟，从穿衣打扮就能看出截然分明的两类。干部子弟无论男孩女孩都很洋气，他们男的穿着咔叽布的中山装，女的穿着更是时髦，里边穿毛衣毛裤，有的还挂一个雪白的口罩。我们农村孩子则土里土气，一身粗布对襟衣裳，还常常补满补丁，臃肿得像狗熊。

何老师个子瘦高颀长，白净脸，脾气不太好，他一拧眉吼哪个同学，那个同学立马就木在那里了，像老鼠见了猫。几次见何老师对同学吼，尽管不是吼我，我也慌慌的，害怕。但是何老师课讲得真好，很投入，神采飞扬、活灵活现的，我们都喜欢听。现在回忆起来，我之所以喜欢语文课，其实跟这位小学老师有很大的关系，我对写作的兴趣，就是被他调动出来的。

何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何绳武”，说：“这是本人的名字，‘绳’是准绳的意思，也就是规矩，‘武’是步伐的意思，‘绳武’就是走路做事都要有规矩。”我虽然似懂非懂，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天是语文课，何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大家写。题目是什么，如今我已想不起来了，就记得题目比较难，但也不敢不写，那就瞎写吧。下课的时候，我心里忐忑地把作文本交到讲台上。

再上语文课的时候，河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上了讲台，说，这次作文写得最好的，他顿了顿，眼光瞟向了我，手一指：就是这个同学。“唰”地一下，教室所有的目光都朝我投来，我有些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想到，脑袋嗡的一声，一张脸立时涨得发烫，呆愣愣地手足无措。接下来，老师开始念我的作文，我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手心里汗津津的。过了几天，我的这篇作文还被登在了学校的黑板报上，害得我常常止不住地走到黑板报前瞄上几眼，心里美滋滋的。

如今想来，这算是我第一次公开“发表”文章吧，尽管读者只有百十个人。不管怎样，从此我喜欢上了语文课，也爱好上了写作文。同学们也喜欢下课后主动找我玩了，就连那些衣着光鲜的干部子弟，似乎也跟我亲近了许多。我依然眼气他们的洋气，但家里条件不好也没办法，至少语文成绩好让我打消了农村孩子的自卑感。

其实，我写作文得到了老师的青睐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一直在农村长大，但阅读并不比城里孩子少。父亲原本是教师，后来在“运动”中因故丢了教书的饭碗。父亲回家务农以后，可以说是一位另类的农民，不改喜欢看书学习的爱好。家里有一个旧柜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书籍。受父亲的影响，我自然也就喜欢上了读书看报。并不是我天生与文字有缘，而是书报读得多了，久而久之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在上街的时候，一定会去新华书店买几本连环画，记得有《我的一家》《红岩》《小英雄雨来》《鸡毛信》《小兵张嘎》以及《水浒》《三国演义》等等。所以，在写作文时，也能够照葫芦画瓢对付一气。

后来语文课一直是我的最爱。何老师教我们朗读课文、解词、造句、分析段落大意、总结主题思想，每一个环节对于有些同学来说可能枯燥乏味，对于我却是津津有味。尤其是作文每被老师念一次，那一天就成了我快乐的节日。何老师还喜欢教我们朗读，朗读是语文课的最大特点，没有朗读哪来的“琅琅读书声”？直到今天偶尔走到学校外面，听到教室里传出的整齐洪亮的读书声，依然感觉十分亲切，那声音带着稚气，充满朝气，如银瓶乍破，如珠落玉盘，如翠鸟初啼，不是天籁胜似天籁，是人间最美妙的乐音。

有一次语文课令我终生难忘。课本里有一课是《曹冲称象》，这个故事大家都熟悉，讲的是三国时期曹操的小儿子曹冲用巧法称象的故事。何老师在教学《曹冲称象》这篇课文时，先指导我们多读，抓住课文中的重点词“先……再……然后……”理解曹冲称象的几个步骤。其次，在课堂学习过程中加强重点词语的理解和运用。如：“大象到底有多重呢？”他叫人按照曹冲的方法去做，果然称出了大象的重量。“到底”“果然”，这些词何老师指导学生通过朗读，联系上下文体会意思。通过这几个环节，学生对这一难点基本上突破了，而且还训练了学生的说话和口头表达能力。在充分理解的基础上，何老师引导我们深入思考称象过程中的一些细节问题的处理。他用一盆水当作河水，用一只小碗当作船动手实验，这种生动的讲解形式唤醒了大家的兴趣点，让学生的思维如涌动的浪潮，汹涌澎湃。而真正有血有肉的答案，也应该是学生们自己探讨出来的。为了真正提高学生的学习能力，何老师给予学生自由发言的机会。下课铃声在不知不觉中响起，这堂课师生都觉得轻松有趣。

后来，我在县教研室工作，何老师也调到了教研室，我和我的小学老师成了同事。何老师在教育教学方面很有经验，给教研室的工作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我生命中两次遇到何老师，真是我的福分。现在，何老师已经故去多年了，但我还时时想起他。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小学时候何老师的语文课，想起那个瘦高个、白净脸的何老师，想起那次有趣的《曹冲称象》语文课，心中总会盈满温馨。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情都是机缘巧合，有时一句话、一个人、一堂课，都有可能是点燃生命、照亮旅程的火种，值得一生去回忆，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