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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老房

作者: 来源: 时间:2023/06/05 09:13

■ 邓庆雄

在滇西莽莽群山里的云龙县北部,有一条由北向南汩汩奔流的小河——师里河,而在师里河东岸,有一个拥有低调而朴素名字的村子:小屋。整个村子仅十七八户人家,人口不过九十多人。

我的老家就在这个村子里。

村子里的旧房子大多是一些人字式屋架结构的土坯房,我家的房子自然也无例外。但与其他人家不同的是,我家的房子和隔壁家的房子墙连着墙,整个院子由坐东朝西的正房、与正房紧紧相连的耳房、与正房相对的楼上四周没有板壁或土壁遮挡的“半截子”面房和邻居家耳房后墙形成的天然“照壁”,以及一个不太宽敞的庭院组成。

与近年来新建的房子比起来,我们家的房子明显粗糙得多、简易得多,也土气得多,就连外墙墙基的石头都大小不一,而且垒得七凸八翘,从院外看,几栋房子正如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院子里,虽然已经铺成水泥地皮,这是十多年前母亲健在时铺就的,当时考虑到母亲年迈,行走怕滑,因此,地皮大都打得比较粗糙,现在脚踩在水泥地皮上,明显感觉鞋底与水泥地皮间摩擦的起伏纹路。当时,想着能让母亲住得舒服一点,于是就对正房和耳房内部进行了简单的装修,有几间还加装了天花板,这样,楼上的灰尘就不至于直接散落下来。但粗装修的房间,无论是楼下还是楼上,在外人看来基本上也是用木头和木板经过简单加工以后拼凑在一起,明显缺少较为精细的打磨。就连楼板的间隙也比较明显,有的地方可以从楼上看到楼下的光亮,也可以从楼下看到楼上的亮光。由于耳房的楼下是厨房,虽然进行过简单的改造装修,但没过几年,整栋房子从外到内、从下到上都被炊烟熏黑,走在院内,有一种泥土和烟熏混合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的感觉。

这就是我的老家、老家的房子。再一次踏入家门,耳边仿佛传来孩提时代母亲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唤:吃饭了,吃饭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也算是比较“大户”的人家,当然,这“大户”主要是指家庭人口:父亲、母亲、两个姐姐、哥哥嫂嫂和他们的孩子,还有我。由于锣锅较小,容量有限,母亲常常用木条做成的甑子蒸饭,而饭食则常常由两层组成,下面一层是米饭,总感觉这层很薄,上面的一层为包谷面面饭,却要厚实得多,而菜常常是汤汤水水一锅煮,没见一点油沫星子。当时生活虽然清苦,但全家人围坐在饭桌四周,有说有笑,很是热闹,过路的人总说,远远就能听到我们家里传出的说话声……

那份热闹,那些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随着岁月的脚步渐行渐远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曾对我说,那几栋房子的年纪比我大多了。是的,老房子修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我的印象里,到我能记事时,正房的楼板的支撑木还没有安装结束,我和父亲睡在楼下的屋子里,抬头就能看到房顶上的瓦片,直到我快要上学的时候,房子才算修完。

我曾经对被当地人称为石匠和木匠的父亲怎么建盖那么粗糙的房子很不理解,常常当着外人和母亲的面嘲笑房子建得粗陋,每当这时,母亲总会借故离开。记得有一次,我在同样的场合说起这事,那次,母亲一反常态地对我说道:“你们知不知道盖这些房子时是什么年景、什么条件,你们知不知道当时盖这样的房子有多难?”

的确非常难!据说,建盖房子那些年,天灾又遇着人祸,当地的人们缺衣少食,年轻的父亲母亲白天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建盖房子的活路常常在出工前和放工后挤时间进行,有时甚至在夜里打着火把进行,他们常常是腹中空空,两头见星星地劳作。由于当时缺乏铁制的称手工具,破石、凿石、垒石的劳动做得异常艰难,也做得非常缓慢,几栋房子的建盖几度不得不盖盖停停、停停盖盖,整个建盖过程历经好些年。母亲当着外人的面对我说教,或许是要我理解前人的艰辛和付出,懂得感恩,要我明白“事非经过不知难”的道理吧!

我过去栖居的“家”之所以向“老家”转变,缘于我工作环境和生活状态的变化。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通过全州招干考试成为一名基层国家干部,此后,几经辗转,离家却越来越远。虽然我时不时回去看望母亲,有时也在家小住几日,但由于又多了单位安排的房子这个“家”,而且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单位安排的这个“家”吃住,随后,自己成了家,也买了房子,新的“家”便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并被固化下来。渐渐地,原来的“家”便多了些许“老”的味道,但心里还是不愿意在它前面加上个“老”字。因为觉得一旦“老”字加上去,原来的家、原来的房子就无形中从现在推向了过去,从客观的家园推向了精神的家园。

十一年前初冬一天的日落时分,母亲的生命如黄昏前的最后一缕夕照瞬间消逝在天地间,她追随早已远行的父亲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母亲的七日坟上完,我就要回单位上班了,在收拾完东西后,我随手关上了大门,在落锁的一刹那间,一种悲凉的情绪、空落落的感觉直袭心头,久久没能散去。

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母亲已然远去,从此,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家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老家,原来家里的房子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老房!

去年节日期间回家祭奠祖先时,忽然发现老房子又有多处漏雨的痕迹,猛然一想,距离上次翻盖维修的时间又已经整整过去三十年了,真是光阴荏苒啊!

今年开春,我便开始筹划老房子的翻盖维修事宜,在妻子的积极支持辅助下,没多久便请人在较短的时间里顺利完成了老房子的翻盖维修。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家乡山野的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知不觉间,老家和老家的房子渐渐落满时光的尘埃,仿佛已幻化为一片五彩的云霞,常常飘入我的梦境,我的梦境里常常回荡着自己远去的笑声、父亲母亲亲切的呼唤声,洋溢着朴实而温暖的亲情……